小仙子

#王俊凯的第二个故事

3.8 孤独星球（8）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宇宙犹在，而地球已经湮灭了6000多万年。

这6000多万年的时间里，大部分时间，Karry都在休眠，只在特定的日子解冻，和千智赫一起见证一些比较重要的时刻。

比如距离B612 五百万光年的KA7800恒星死亡，变成了一个直径6000公里的巨型黑洞。

比如橘子星球的人口达到1000万。

比如橘子星球建立了城邦和国家。

比如橘子星球的科学家第一次发现了埋藏在星球球心那个不属于他们星球的四面体。

尽管惜时如金，休眠的日子里，Karry也还是在缓慢地变老。

当时间来到地球纪年8100107年，Karry的实际年龄已经110岁。乌发渐渐变作白雪，挺拔身躯变作佝偻。

以往的解冻都不会让Karry不适，可这一次醒来，Karry身体羸弱，想起身竟是没有撑起来，躺在休眠舱里，咳了一声。

千智赫立马走过来，将Karry扶出休眠舱，抱到客厅沙发上，又找了一条柔软的空调毯给Karry盖上。

“你醒了？”千智赫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关切地询问Karry，眼神一如千万年前一般透明澄清。

Karry伸手抚摸着千智赫黑色的发丝。

“智赫啊，你还是这么年轻。”

“当然了。”千智赫笑了一下，“我是AI嘛。外在形态不会变的。”

可我却老了。Karry心想着。

是的，Karry已经不再年轻。经历了漫长人生，眉宇之间只有风雨之后的安宁。生命亦如同一根蜡烛燃到了末尾，只有微弱的火苗还在空气中跃动。

事实上，活到110岁，Karry已经很逆天改命了。在计算寿命时，Karry用了地球的数据。但是B612的质量比地球小，引力也比地球小，骨质疏松比地球来得更快，人类在b612上的存活寿命比在地球上要短20%。以此推算，B612的人类极限寿命为96岁。Karry能活到110岁，已然感谢命运的馈赠。

注意到Karry落寞的神色，千智赫岔开话题，用尽量轻快的语调说道：“想去外面晒太阳吗？”

Karry点点头。

千智赫扶着Karry走到轮椅上坐下，推着Karry走到基地外。

经过几千万年的改造，B612光秃秃的地表被千智赫和Karry种上了各种植物，基地外绵延的三十公里更是被千智赫培育成了一片玫瑰园，放眼望去尽是鲜艳夺目的玫瑰，在淡紫色的阳光下散发着热烈而璀璨的光芒。

“我休眠的时候，你种了这么多玫瑰呢？”Karry摘下一朵玫瑰花，放在鼻下轻嗅。玫瑰淡淡的清香混合着清晨露水的气息沁入Karry的心脾。

“你说过，在人类文明里，玫瑰代表着最浓烈炙热的爱。”

Karry抚摸着千智赫的脸庞，庆幸千智赫的存在。

这日的阳光十分美好，在户外吃完午饭，Karry盖着毯子，在温暖的阳光下小憩。

千智赫小心地守着Karry，不想吵醒睡得正香Karry，却又怕Karry就这样沉睡而去。

Karry却是做梦了。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世界按下了倒退键，时光飞速地倒流。再次播放时，父亲、母亲和妹妹站在家门口，张开双波迎接他归来。

当Karry从梦里醒来，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庞和衣衫。

“怎么了？”千智赫替Karry拭去脸上的泪水。

“智赫，你会做梦吗？”

千智赫想了想，摇了摇头。

Karry神情有点恍惚，似乎还沉浸在梦里。

千智赫乖巧地枕着Karry的大腿，抬起头问他：“做了什么梦？”

“梦见我又回到了地球。——那个几千万年前，还没有湮灭的地球。”

“那……是个美梦啊。”

“是啊……”Karry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人喜欢做美梦，有些人则不喜欢。Karry属于后者。他不喜欢美梦醒来之后与现实巨大的落差感。

千智赫却是枕着Karry，轻声说着：“虽然我不会做梦，也常常会幻想。”

Karry很好奇，一个AI的幻想是什么。

没等Karry询问，千智赫继续说着：“我很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拥有最真实的感觉，而不是一堆数据。”

“那样，你也会老的哦。”Karry打趣着千智赫。

“和你一起老去吗？”千智赫的眼睛在阳光下闪耀，“那是最最幸福的事。”

一片玫瑰花瓣从Karry手中的花枝上脱落，慢慢悠悠地掉下来，落在泥土里。

日升日落，花开花谢。死亡是自然生物的归宿，Karry亦无法避免。

“智赫啊……”良久，Karry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如果……我不再存活在这个宇宙里，你不用绝望，也不要彷徨。宇宙这么大，你的寿命足够长，你会等到另一个伴侣的到来。”

“Karry……爱是超越时空的东西。我爱你的时限，和宇宙一样永远。”

“可我不希望你永远爱我。我希望你忘了我。我希望有另一个人，像你陪伴我一样，陪伴我离开之后孤单的你。”

“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千智赫看向Karry的眼神专注而深情，“你在我生命中的意义，没有人能代替。”

“傻瓜，我并不是要你用别人代替我。”Karry的眼神落到手中的玫瑰花处，“爱是真心以待，全心全意，但这并不代表着分开以后，就失去了爱的能力。爱像玫瑰花期一般，凋零了，会再次开放。有一天，你会遇到另一个文明里的来客，你会和TA再次坠入爱河。”

不会的。千智赫在心底重复着。

如果爱有那么容易重生，那《罗密欧与朱丽叶》便不会被传颂为经典。

千智赫甚至有些怀疑，如果Karry老去，生命里唯一的羁绊不再了，自己的存在是否还有意义。

似能读懂千智赫的思维一般，Karry叹了口气：“智赫，就算我求你，别对这个宇宙绝望。那是我终其一生热爱着的宇宙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千智赫推着Karry回到了基地。喝过一杯热牛奶后，Karry眼皮发沉，千智赫便将Karry抱到床上，自己则躺在床的另一侧看着他。

就在千智赫以为Karry要睡着时，Karry突然说道：“智赫啊，你知道对于星际开拓者来说，什么问题才是终极问题吗？”

“不知道。”

千智赫不是星际开拓者，也没有过星际航行的经历。他不知道在星际开拓者心中，到底有着多少问题，更不用问哪个才是他们的“终极问题”了。

“那个问题就是——黑洞里面究竟有什么。”

Karry这么一说，千智赫登时就明白了。

黑洞，顾名思义，是连光都无法逃逸的地方，其他物质更是只能进不能出。所以就算曾经有过谁去过那里，也无法将那里有什么的信息传递出来。

“我死了，请将我葬在那里。”

那是对星际旅行者而言，规格最高的坟墓。

哪怕不舍，千智赫也只能含泪答应。那是Karry余生里最大的夙愿，千智赫会替他满足。

 

几日后，千智赫抱着Karry上了飞船，一起去看了看KA7800黑洞。

Karry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进进出出都需要千智赫搀扶。

隔着飞机舷窗观察到那一片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洞”，Karry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露出放松的笑容。

他已经活得够久，久到只剩他最后一个地球人了，还苦苦支撑了几千万年。

千智赫却是哭了，舷窗玻璃映照出一张无比悲伤的脸庞。

从KA7800返航回到基地，Karry没有再进入休眠舱，而是心情平静地如同几千万年前的地球人一样，等待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因为行动迟缓，出门散步也变成了奢望，千智赫便给Karry在基地里搭了一张秋千，让Karry可以坐在秋千上玩耍。

客厅屏幕上，橘子星球的科学家已经破译了一部分四面体的信息，他们跪在地上叩拜着他们口中给他们文明带来质的飞跃的“神明”。

“Karry先生，你是他们的上帝。”千智赫打趣道。

“我要是上帝就好了。”Karry停下秋千，沧桑的脸庞苦涩浮现，“我会带着你，驾驶时光飞船，走到我家门前，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

几千万年前，当Karry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听老人们说，对于大限的到来，人是会有感觉的。现在Karry深深地明白了这一点。

这是一种Karry无法向千智赫传达的感觉，类似于第六感。不知从何而来，但异常精准。

他让千智赫去基地外，帮他摘一些玫瑰，然后就躺在沙发上，将毯子拉到胸口，心如止水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对不起了，智赫。”Karry在心里默念着。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生命的逝去，也不愿看到你哭泣的眼睛。

所以，就这样吧。当你怀抱玫瑰回来，我已安详离开。

Gibran知趣地关闭了基地所有的电子设备，打开了基地的窗户。

整个世界，宁静而纯粹。一如Karry来到人世之初。

只有清风穿过大厅，带动秋千发出“吱呀”的声响。

“我知道了！”

Karry猛然间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焕发出激动的神彩。

千智赫也摘了玫瑰，回到基地，看到Karry一副念念有词的模样，问他：“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Karry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毯子掉到地上也无暇顾及，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着：“我们都错了……我们都错了……”

千智赫将手中的玫瑰插到花瓶里，走近Karry，脸上带着疑惑：“错了？什么错了？”

“还记得我跟你讨论过的黑洞吗？”

“嗯。”千智赫回忆着，“你说过，星际旅行者的最终归宿是黑洞，因为没有人知道黑洞里究竟有什么。”

“而所有的旅行者，都没有将他们的夙愿付诸行动，因为在文明的推理里，黑洞能吸收所有的物质，所以去往黑洞的路，是一条‘不归路’。”

千智赫点点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这个推理没问题啊。哪里错了？”

“错误在于，我们都以为，掉入黑洞的过程，是一个加速下坠的过程，越接近黑洞中心，就会越加粉身碎骨。”

千智赫依旧不明白：“对啊。所以哪里错了？”

“我们都把跳进黑洞的情形，想象成了坠楼。可是事实上，黑洞的‘地面’不是平的，而是曲面的！黑洞本身的质量会扭曲时空，就像在一块扯平的布上放了一个铅球，铅球的重力会使得能量最低面变成曲面！”

“那又如何呢？”千智赫虽然瞬间就明白了Karry的推断，但是依旧不明白Karry的兴奋点在哪里，“即使是曲面，从黑洞口掉下去，在极大速度的情况下，摔在水泥地面和摔在海面的效果是一样的。”

“你所说的，是下坠物体与曲面间有垂直速度与加速度。如果，我们找到方法，将垂直的速度保持在较低水平，并且不施加任何垂直方向的作用力呢？”

“那撞击的力度将非常轻。可是，这怎么可能发生呢？”

“为什么不可能呢？”

见千智赫无法理解，Karry转身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了一个白瓷汤碗，又从窗台上的牛顿摆里取下一颗钢珠，回到客厅，将汤碗放在茶几上，对千智赫说道：“注意观察钢珠的运动轨迹。”

在千智赫的注视下，Karry将钢珠放到汤碗碗口，贴着碗壁，将钢珠放了下去。

钢珠从汤碗一端滑到另一端，来来回回做了无数次钟摆运动后，停在了碗底。

“如果，我们给与钢珠一个切面初速度……”Karry从碗底拾起钢珠，重新放到碗口。这一次，他轻轻推了一下钢珠。

钢珠从碗的一端落下去，滚到碗的另一端，然后从端口跳了出去。

千智赫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字。

他从来没想过，可以沿着黑洞的“洞壁”到达“洞底”。而且让千智赫所惊讶的是，Karry的推断，还不仅止步于此。

Karry将汤碗和钢珠推到一边，双手交叉，这才对千智赫说出他的最终推断：“我们都知道，按照宇宙规律推断，掉落黑洞的过程，是时空加速的过程。然而到了黑洞底端，时空却是静止的。用更通俗易懂的话语来说，那里就是时空的尽头。而如果我们从黑洞边缘掉落，再从另一端逃离……”

“那是……”千智赫深吸了一口气，“时空倒流。”

“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黑洞，计算出它的曲面半径，找到它的碗口，设定合理的初速度……”

“你就能到达，任何一个你想要到达的过去的时空。”

说完这句，千智赫怔住了。

Karry也靠在沙发上休息。高强度的思考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

倒是一直安静着的Gibran，突兀地开口。

“Karry，你真是上帝。”

三天之后，带着Gibran计算出的数据，Karry和千智赫驾着飞船，来到了KA7800黑洞边缘。

“害怕么？如果计算错误。”千智赫透过舷窗看向黑洞深渊。

“将死之人，何所惧也。”

“那就出发吧。”

将飞船设定到计算速度，Karry躺在驾驶座上，闭上眼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将Karry吵醒。

Karry睁开眼，就看到千智赫打开了飞船舱门，微笑地对他摇手告别。

“智赫？”

“Karry，对不起。我也想和你回到过去，我也想见一见你的家人。我也想看一看那个从我出生就已经湮灭的美丽星球。可是你忘了，只有在过去的时空里存在的人，才能回到过去。你要回到的过去，我是不存在的。你说过，不管怎样，我要活着，为你活着，为你深爱的宇宙活着。所以，我不能陪你回去了。没关系，亲爱的化石先生。即使身处不同时空，相隔几千万年，我依然爱你，依然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智赫……”视野里千智赫的身体越来越小，Karry已是满脸泪痕。

与此同时，Karry的身体也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惊人变化。他的皮肤变得更加沟壑纵横，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像是被死神扣住了脖颈。

不知道过了多久，Karry感到压迫感突然消失。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那上面的皱纹正在缓缓消失……

视野里先是出现了一点点光线，之后，光线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在一片诡异的白光里，Karry被抛出飞船，落到地上。

托住他的是一片绿色的草地。

环顾四周，是典雅的楼房和轻松交谈着的人们。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Karry的异样。就好像Karry本来就在这片草地上休息，万事万物本应如此。

身边经过一个跟现在的Karry同样年纪的20岁左右的男生。

Karry拉住了他。

“请问……”

男生停下脚步，胸前抱着两本书，疑惑地看着Karry。

“请问……今天是什么日期？”

“1998950年4月25日。”

“1998950年……”看着周围的一切，Karry又红了眼眶。

没错了，他回来了，回到了几千万年前的世界。

而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他的大学校园。

1998950年，Karry 20岁。赫尔墨斯大学天文系大二学生。

Karry的家离学校不远。

当他拔腿狂奔，敲开家的大门时，父亲、母亲和妹妹都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他。

“Karry，今天下午不是有课么？怎么回来了？”

Karry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父母。

父亲虽然觉得儿子今天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却还是拍了拍Karry的脑袋：“行行行，想在家休息就在家休息吧。晚上想吃什么？老爸给你做。”

母亲则是轻轻地拍着Karry的背，柔声安慰着他：“是不是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啊？怎么还哭鼻子了？”

Jojo则是扮着鬼脸：“哥哥羞羞哦！这么大人了还哭哭！”

Karry脸上还挂着泪水，又被Jojo逗笑，擦了擦眼泪，在家人的陪伴下一起走进家门。

末了，Karry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世界阳光灿烂，人声鼎沸。樱红柳绿，草长莺飞。

团聚的画面，Karry梦过无数次，这一刻，终于美梦成真。

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那么圆满。

——唯独缺了千智赫。

 

——tbc